青未了"：春茶的诗意与韵味

03-29

青未了

文 | 吴春明

茶，偏爱西湖龙井。

三月初，就在网上早早预订了明前茶。或许，经历了整整一个冬季，就渴望着春天，盼着自己能如南来的燕子，舒展轻盈起来。

春分刚过茶就到了，解开盒子，里面先是一个透明的密封塑料袋，再是两层厚实的绿色包装纸，折叠的规规整整，四面系着一根红丝绳，仪式感十足，南方人做事细腻精致可见一斑。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就像买了本心仪的书兴奋和急切着要阅览一般，先是撮了一点放在手心，靠近鼻翼深深地嗅了一下，然后赶紧净手、煮水。当然，我没有福分享用西湖之泉，但我对茶的知识也是下了一番功夫，西湖龙井对水的温度要求保持在85度左右为最佳，然后再沿着杯壁缓缓注入三分之一的热水，待茶芽湿润慢慢舒展以后再冲水，冲水也有讲究，或是“高山流水”或是高提水壶有节奏地点三下，使茶壶三起三落而水流并不间断，俗称“凤凰三点头”，此时再看杯中，茶汤变成了黄绿色，茶芽或直立杯底，或徘徊升降，或游动于沉浮之间，阳光下隔杯观看，汤中茸毫游动，星星点点，真是“未尝甘露为，先闻圣妙香”呀。

呷一口，慢慢入喉，香气馥郁，滋味甘醇鲜爽，五脏六腑瞬间被春的气息唤醒，多少还是有些“茶饼嚼时香透齿，水沈烧处碧凝烟”的美妙意境，片刻间也让眼睛染上了春色，让肺腑滋润上了春意，也让这北方的四月天有了江南的气息。

可以心存向往的事情总会有些难取舍，就像用什么器皿泡茶。我不大愿意用紫砂壶，感觉色泽太沉闷，包浆太厚实，泡一杯古老的生普洱倒是适合。我更喜欢看着绿色的茶叶在透明的玻璃杯里随着水的直落千丈而舒展、翻飞，在领略西湖龙井的四绝——“色翠、香郁、味醇、型美”中，耳畔仿佛就会响起春雨落入万物的节拍，眼睛里就有了河边杨柳在浅风中翩翩起舞的模样，此刻的茶叶仿佛在用肢体的语言讲述着一段江南春色中至美的爱情故事……

我记得第一次去杭州游玩，那时还是青春年少，看什么都是朦胧的，新鲜的，惬意的。在西湖岸边，乘游艇去湖中欣赏三潭印月，上游艇的一瞬间，与一下船红衣少女擦肩而过，船有些晃，摇摆间我下意识地扶了她一下，她抬头莞尔一笑，脸竟有了些红意，待我落座，那个女子已经离去，我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一片柳树之间，久久不肯放下，那回眸一笑，竟到今日无法释怀。

恍惚间回过神来，身旁竟多了一条纱巾，颜色如湖水有些相近，拿在手上就像一支柳条，轻轻一挥，曼妙多姿，这会不会是上船时那位擦肩而过的红衣少女遗忘下来的？

那一刻，我眺望着不远处桃红柳绿中的苏堤，仿佛苏轼就站在那儿，轻吟着——“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那一刻，远处群山环绕的雷峰塔，仿佛回荡着许仙和白娘子久别重逢的爱情绝唱，更是吟可盼，别可盼，爱可盼。

那一刻，平湖仿佛在月光中睡去，凭临湖水，眺望春色，在恬静中感知西湖的浩淼，一幅素雅的水墨江南图卷慢慢展开，亦是岸可望，水可望，春可望。

湖心岛上，我寻一棵古老的柳树，把那条纱巾系在了柳叶之中，让它和树，和湖，和清风融为了一起，从此，我也把西湖装进了梦里。

我不知道那个女孩是否也记得和一个年轻的男孩在西湖边的回眸

一笑，是否曾经怦然心动，无法释怀？那条绿色的纱巾她寻找过吗？还是刻意地留给了有缘人？

说起缘分，真是巧缘，古时候，人们常把想象中的海上的琼山仙岛称为“蓬莱三岛”，分别称作蓬莱、方丈、瀛洲。在中国古典园林营造的时候也恪守这种一池三山的模式，隐喻“蓬莱三岛”象征仙境。所以在西湖，人们也把湖心亭、阮公墩、三潭印月比作蓬莱、方丈、和小瀛洲。故三潭印月也有“小瀛洲”之称。我这个来之海上蓬莱仙境的游客是不是正合了苏轼的脚步，（北宋元丰八年，苏轼在山东蓬莱做了五天的知府。）从渤海之滨追寻到了杭州西湖，与他有了一次邂逅，西湖岸边，曲院风荷之中，我们席地而坐，他用上好的明前茶款待了我这个晚辈，也让我在不知不觉中做了一次仙人......

其实，人的每一种偏爱都是有缘由的，只是藏在心里的一角不肯示人罢了，执着地喜欢西湖龙井也是一种追思和怀想吗？

说不明白，也无法解答。

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还给茶起了一个“不夜侯”的美称，“不夜侯”会让人睡不着，就像你与思念的人终于相见时，窗外月明星稀，人亦不肯睡去，不肯辜负这良宵美景。

我喜欢这个称呼。

多少年来我一直有个愿望，就是找一个春茶上市的季节，觅一处江南的茶场去看看茶园的景色。欣赏一下“一芽一叶一抹香，一人一篓采茶忙。”的景象，或是背起竹篓徜徉在一排排茶树之间，亲手采一回茶，然后去欣赏一下炒茶师傅的手艺，在抖、搭、捺、拓、甩、扣、挺、抓、压、磨之间，看一看一瓣茶叶怎样从青嫩少女蜕变成了一位绝世佳人，又浓缩成了水里的精灵。

再然后呢，我手捧温润的茶杯，朝一个方向轻轻摇动，让茶叶湿润均匀受热，赏汤之后，细品啄饮，让青绿的茶汤从舌尖直达心底，所过之处泛起阵阵涟漪。

当然，如果有一位江南的女子陪伴左右最是好，春雨的茶道中，撑一把油伞，为我娓娓道来西湖龙井茶的前世今生，还有里面蕴含的一段段爱情故事。然后，寻一座竹子老屋，用茶枝做柴，一把铜壶坐于炉上，壶间山涧清泉当引子，那女子一袭红裙，一双纤纤玉手为我提壶注水，杯里叶芽翻腾纷飞，瞬间，茶香袅袅，春心萌动，老屋的房檐下有雨在自言自语，滴滴嗒嗒作响......

我望着屋外氤氲朦胧的茶山，思绪飘荡。那一西湖边擦肩而过的女子啊，为何仍寻不着你的踪影？你是隐匿在这座山间？还是哪栋竹楼？白云飘飘，茶田飒飒，一朝梦碎，惟恐，这世上再也无法邂逅，辜负了滚滚红尘......

此刻，我端坐于茶前，捧起茶杯，热了十指，明了目，清了心。仿佛对面有声音在迎合着我，有呢喃响起——在这个依然寒冷的春天里，我与茶邂逅，似一对故交。

品茶，真是一件有温度且美好的事情。

2023年3月23日于长岛